歌尽槿花

四、暗潮生

“大清早你找白元芳干什么？”狄仁杰有些心焦，昨晚还安静睡着的一个人怎么能不声不响说不见就不见了？

孔县令也开始紧张起来：“白公子武功高强，我想请他负责统筹今晚大会的安保工作，”说罢跺了跺脚，“哎呀，我真以为你俩昨晚玩换房间的游戏上瘾了，是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才把房间折腾那么乱，看来是真的出事了啊！”

狄仁杰对孔县令的推理能力表示深切的无语，几乎是低吼出声：“你能不能动点脑子，昨天他喝那么醉我们能折腾什么?”

面对动怒的狄仁杰孔县令顿时感到压力铺天盖地而来：“狄仁杰你你你你别着急，我马上派人去找！”

仔细地查看了房间之后，狄仁杰确定白元芳失踪了。房间一片狼藉，狄仁杰无法以白元芳发酒疯这种理由来安慰自己。可是一大早他能去哪里？他现在到底是什么状态？是否安全？每每想到白元芳可能面临着未知的危险，狄仁杰就想发疯。

不行，不能乱。

狄仁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相信白元芳会莫名其妙不辞而别，一定是突生了什么变故。可是初来乍到，没有仇家，也未曾结怨……等等，结怨？不，应该不会，昨日与那大汉鲁旦虽说有冲突，但远不至于过节。如果真的是谁带走了白元芳，结合侦探交流大会的背景来看，唯一可能的原因就是，挑衅。想到这里，狄仁杰不由攥紧了拳头。

正当孔县令召集手下，狄仁杰一头乱麻之时，从走廊反方向跑来一个小厮，满脸通红：“不好了孔县令！鲁旦也不见了！”

狄仁杰和孔县令同时怔住，对视一眼，孔县令忙问：“什么时候，在哪里，是谁发现的？”小厮急道：“就刚刚，去他房间的时候人就不见了，是易先生发现的！”

易九皋？

还不等孔县令反应，狄仁杰立刻道：“带我过去！”

鲁旦的房间外围了很多人，白元芳和鲁旦同时失踪的消息早已在短短时间内传了个遍。大家对这件事情都抱有空前的关注，对于其他围观的侦探而言，这无非只是一个突发案件，是一个让他们大展身手，尤其是在姚大人和狄仁杰这个第一名侦探面前展示能力的好机会。至于别的，都不重要。

而狄仁杰现在只关心白元芳的安全，至于别的，都不重要。

见狄仁杰来了，大家自动让出一条道。二人昨日有过冲突，今日又同时失踪，不可能是巧合。要么是白元芳挟持了鲁旦，要么是鲁旦绑架了白元芳。大家都等着想听听看狄侦探的结论。

狄仁杰和孔县令走过人群进了鲁旦的房间，房间里正坐着喝茶的易九皋闻声抬头，见是狄仁杰，微微一笑：“一摸一样。”

孔县令一愣：“什么一模一样？”

狄仁杰环顾四周，和白元芳失踪的场景一样，鲁旦的房间同样是一片混乱，知道易九皋定是已经听闻白元芳失踪的消息，心下了然：“易先生有何高见？”

易九皋举起手中的茶杯，拇指轻转，仔细端详起来：“茶杯口，花盆上，都有裂纹。这样细致的裂痕，必然不是打斗造成的。这是内力外泄，逐步缓慢震碎周围物品的结果，也是这一片狼藉发生得无声无息的原因。”他看向狄仁杰的目光意味深长，“很明显，这是一个，武功非常高强者所为。”

这话，明显是把罪名往白元芳身上扣。

狄仁杰不动声色：“鲁旦身形魁梧，是习武之人，要做，他也做得到。”

孰料易九皋紧追不放，音调甚至微微拔高以让门外围观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在下可不这么认为。鲁旦虽壮，论功力，那可远远不及白公子。有这样内力的人，在场的屈指可数吧。”

门外开始有低低的议论声传来。易九皋这般处处针对，狄仁杰只觉一股无名火蹿上心口，他也提高了音量：“那请问，安然睡梦中的人为何会突然内力外泄？”

易九皋仍是笑着，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我曾经见过一个半夜练功结果走火入魔的怪人，不知道白元芳白公子，有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狄仁杰觉得自己彻底被惹火了。

针对他，没关系。攻击他，也没关系。然而，毫无凭据地怀疑中伤白元芳，无论如何，他不能忍。

狄仁杰怒极反笑：“呵，易先生说了这么多，无非怀疑是白元芳带走了鲁旦。狄某就问一句，你可有证据？”

易九皋理了理衣袖：“没有。不过这都是合理猜想……”

“没证据别逼逼。”

甩手出了鲁旦的房间，狄仁杰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傲然离开，留下全程智商下线的孔县令呆在原地。

狄仁杰知道事到如今走到哪儿都准会有一群人装模作样似真非真打听白元芳和鲁旦失踪的细节，于是决定干脆把自己关在白元芳的房间里，想想看还有什么线索。

狄仁杰不相信白元芳会如此冲动地找鲁旦理论甚至抓走他，他了解白元芳，白元芳不是这么做事不经大脑的人，也没那么多心思去管别人。但他也不相信凭鲁旦的身手还真就可以悄无声息劫持得了白元芳，哪怕是醉了的白元芳。就算是醉了，起码的挣扎反应总是有的，有挣扎，就会有动静。

还是先回白元芳房间再说吧。

狄仁杰走到门口，推门进去，正要关门，门内一个人影闪出来，迅速捂住了他的嘴。

狄仁杰的第一反应是反抗，第二反应是糟糕然而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反抗。然就在狄仁杰准备有下一步动作之时，那人已经放开了捂住狄仁杰的手并作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狄仁杰迅速抽身后退，看清来人后，极力压制着惊诧低声道：“精分侦探？”

“哎，”那人摆摆手，“不用那么客气地叫我的雅号！”

狄仁杰摇头：“我没有啊。”

“哎，别坚持，叫我吴亦凡就好！”

“好的雷轰，”狄仁杰懒得和他废话，转身向前去关上了窗户以免隔墙有耳，“你怎么在这儿？

雷轰：“……其实我前几天就来了。只是一直被拒绝参加交流大会。”

狄仁杰不解：“为何？你既收到了姚大人的邀请信，何人敢拒绝你？”

“还真就有。狄仁杰，小心那个叫易九皋的人。”雷轰神色严肃起来，“当日我收到邀请前来赴会，谁知道他在姚大人面前云淡风轻挑拨了几句就顺利让姚大人觉得我是个骗子，不仅把我赶出去，还不准我靠近醉花楼。开玩笑，我吴亦凡像骗子吗？”

狄仁杰越发疑惑：“你们之前认识？他为什么针对你？”

“不认识啊！我一开始以为他是嫉妒那些比他帅气比他有才华的人，可是后来我发现，好像并不是这样。”
狄仁杰忙问：“怎么，有什么发现？”

“他居然把通灵侦探也赶走了啊！我虽然被赶走，但我并没有离开乌庄，而是在不远的一家客栈住了下来，没想到第二天遇到了同样被赶出来的通灵侦探。他也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和我一样选择先住下来。今早我看到孔县令的人满大街找白元芳，才知道你们也来了，还出这么大的事，所以悄悄过来看看。”

狄仁杰陷入沉吟，若单单针对一个人，可以称其为巧合。可是自从遇到易九皋之后，白元芳失踪，鲁旦失踪，加之他先前赶走雷轰和通灵侦探。还有初次见面时，那种莫名的熟悉感。这之中仿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却又似乎是瞬间断线的珠串，一闪而过，难以捕捉。

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是谜。

不过现在狄仁杰无暇去揣摩猜测另一个人的心理世界，他只想快点找到白元芳。

“爱谁谁吧。我现在没时间想这些，一切都等找到白元芳再说。”

雷轰在房间里慢慢踱步，一边观察各种细节，一边对狄仁杰絮叨：“我这不是来帮你吗，啧啧啧，我堂堂吴亦凡想参加个侦探交流会提高逼格都得抱你大腿了，要不是答应了白洁……”说到这里雷轰羞涩一笑，“要不是答应了白洁一定要混出个样子我才不来呢。”

狄仁杰正在整理东西的手停下来：“谁？白洁！？那可是白元芳他妹啊！”

雷轰傲娇地扯着衣角：“我知道啊，你这么激动干嘛，又不是你妹，哼。”

狄仁杰想也没想便反驳：“白元芳他妹就是我妹！”

雷轰翻了个和白洁风格的白眼，继续查看窗台上的花盆：“唉行行行你妹你妹你妹。”

狄仁杰轻哼一声，重新专注到眼前的屏风上。突然，狄仁杰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你快……”

瞬间雷轰便从窗台贴到了狄仁杰身边：“什么？”
“……来看。”狄仁杰这才把后半句话说完，他扶额，“吴亦凡你反应什么时候这么快了？”

雷轰盯着屏风上的裂纹研究起来：“吴亦凡热恋中，不适合查案。请叫我包拯。”

狄仁杰：“……”

“诶？”雷轰仔细盯着裂纹看了看，“感觉这个裂纹里怎么有……哇塞这是春宫图啊！”

狄仁杰一巴掌拍雷轰脑袋上：“能不能专注点！”

“咳咳，抱歉啊。”雷轰认真道：“一般水晶屏风都是白色底色，恰巧这块春宫图用了赭红色，因此……”

“因此可以清楚地看到，裂缝里似乎吸附了一些白色粉尘。然而量太少，无法判断到底是什么。如果真是有人故意为之，那么白元芳，”狄仁杰脸色越来越阴沉，“是被人下药了。可惜现在证据不充足，不能下定结论真是如此。”

“不，或许还有一个细节可以证明。”雷轰走向窗户边，“狄仁杰你来看看这盆花。”

狄仁杰跟过去，窗台上放着一盆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花，然而仔细观察之下便会发觉，花朵颜色比平时暗沉了不少，叶片边缘也有些微发黄。

狄仁杰道：“好端端的花不会变成这样。一定是有人在房间里点燃了大量某种隐秘的不易被察觉的药物，大部分浮在空气里，极少部分被裂纹吸附，也就是那种白色粉尘。”

雷轰点了点头，随即又道：“可是不对啊。你想想，如果真是迷药之类，凶手肯定要亲自来把白元芳扛走。那房间里这些裂痕是怎么来的？难道凶手一边内力外泄状态紊乱，一边扛走了白元芳？还有鲁旦那边没法解释啊，有一个走火入魔的武林高手，迷晕了白元芳和鲁旦，震碎了屏风花盆，把他们带走了？你说他绑架白元芳我相信，可绑架鲁旦那个彻头彻尾的莽汉，能有什么卵用？”

狄仁杰沉默半晌，目光停留在屏风上，缓缓道：“或许，易九皋说对了。”

雷轰一愣：“他说啥了？”

“这些裂痕，或许真是来于白元芳。”狄仁杰顿了顿，“说不定，他真的走火入魔了。”

雷轰哼了一声：“易九皋的话也能信？”

狄仁杰继续道：“按照你的说法，假定这个武功高强的凶手存在，他不可能以紊乱的，真气外泄的状态行凶。因此房间里的一切混乱都不可能是凶手留下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在他进入房间的时候，白元芳已经走火入魔，功力发散，将屏风震出细密的裂纹，使房间里的摆设掉落在地，但因为地上的厚毯子垫着所以没什么声音传出来。”

雷轰接着推理：“然而如果是这样，白元芳走火入魔，却是具备反抗能力的，有陌生人进屋肯定会有打斗声，会有动静，可是你昨天什么也没听到。”

“所以，”狄仁杰和雷轰对视一眼，恍然道：“这个假定的凶手，不存在。”

“我想到了，那个药应该是……”

雷轰话还没说完，突然砰一声巨响，把狄仁杰雷轰吓了一大跳，循声看去，白洁踹开门就冲了进来：“狄仁杰！我哥呢！好端端怎么就失踪了！”

“你怎么来了……”狄仁杰话音刚落，雷轰已经拉开凳子倒好茶：“白洁姑娘请坐白洁姑娘请喝茶白洁姑娘风尘仆仆一路辛苦！”

“诶……白洁，你跑这么快是做什么啦！”孔县令追过来气喘吁吁扒在门口，“不是说了狄仁杰在查案你别打扰……雷轰！？”孔县令大惊失色，赶忙压低声音，进门把门关上，低声抱怨：“你前几天不是被赶走了吗，怎么进来的你？姚大人现在就在楼下，被他看到怎么办！”

雷轰低声央求道：“请孔县令务必帮我保守秘密，事发突然，我得帮白洁姑娘……和狄仁杰找白元芳啊。”

白洁告诉狄仁杰是孔县令派人通知的她，一听说出事了，她拜托阿萨姆帮忙照看狄白侦探事务所，立刻快马加鞭赶来。

狄仁杰靠在墙边低声和白洁大概讲述了一下事发经过，白洁很担心：“这么说我哥现在状态可能很糟糕？会不会有危险啊？还不赶紧找人！”

孔县令取下官帽，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安慰道：“放心吧，乌庄不大，我们已经派出所有人手去找，姚大人听说此事也很重视，整个乌庄估计都在帮忙找人，这么短的时间白公子不会离这里太远。”

任凭再焦急，白洁此时也只能叹一口气：“……谢谢孔县令。”

狄仁杰拍拍白洁的肩膀：“放心，我不会让白元芳有事。”说罢转过头对雷轰道：“你刚刚说你想到了什么药？”

雷轰一脸茫然：“什么药？”

狄仁杰深吸一口气：“就是你刚才被打断的那句话啊。”

雷轰突然红了脸，羞涩地笑起来：“见到白洁姑娘包拯
就被我吴亦凡赶走了，有什么问题下次见到他我帮你问。”

狄仁杰再次：“……”

孔县令摆摆手：“这都到中午了，狄仁杰要不你先下去看看，姚大人和其他人都在楼下大堂等着你呢。”

狄仁杰回头示意雷轰小心待在房间里继续寻找线索，整理整理衣服，便跟着孔县令和白洁一道下了楼。

几乎是第一眼，狄仁杰就看到了姚大人身边闲闲坐着，轻摇羽扇的易九皋。同时地，易九皋也抬头看向楼梯上的狄仁杰。二人目光不可避免的相对，易九皋勾起唇角，虽然在笑，眼神却锋利似薄刃。狄仁杰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站着，回以一个淡漠的微笑，眼神却是深不见底的严寒。

姚大人听见脚步声，赶忙站起来上前询问：“狄侦探，情况如何？我已经发动所有人去找白公子了，一定可以找到！”狄仁杰颔首行礼：“姚大人，白元芳在失踪之前可能有过被人下药的情况，现在我很担心他的状态。”

“呵，”一旁的易九皋羽扇遮面，轻轻笑起来，依旧是狄仁杰无比熟悉的神态，“整整一个早上，狄侦探就得出这么点信息？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狄仁杰望着易九皋，忽然来了兴趣，抱着手笑问：“是啊，狄某能力有限。那不知道易先生对鲁旦失踪一案有何高见？”

“在我看来很简单。世人皆知，白元芳对你，十分忠心。”易九皋一笑，“他对白天鲁旦攻击你一事记恨在心，加上饮酒过量，功力紊乱，哦对，就像你刚才说，是被人下了药，半夜走火入魔，起了歹心，闯入鲁旦房间带走了他。”易九皋目光凶狠，衬得那张精致的脸越发狰狞，“所以，鲁旦的房间有和白公子房间一模一样的痕迹。”易九皋微微扬起头，“你总不能说，是这个徒有魁梧身材的鲁旦半夜走火入魔闯进功力深厚的白公子的房间带走了他吧？呵呵，大家信吗？”

“不仅如此，”易九皋忽然站了起来，“鲁旦就是再没本事，有人闯进来还是有反应的，可是周围没有一个人听到异动，这，说明什么呢？”易九皋款款抚扇，走到狄仁杰身边，侧身在他耳边，用不大不小，刚好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顿，温和道：“说明白元芳，一招制敌，杀，人，啦。”

“你胡说！”白洁再也忍不住，“没证据你逼逼什么逼逼！我哥才不会杀人，你个死娘炮你是不是有病啊你……”

“白洁。”狄仁杰手一拦稳住白洁，抬头望向易九皋：“然后呢？”

易九皋露出诡异的笑容：“然后？然后就找地方抛尸呀。我猜呀，找到白元芳的时候，也一定可以找到鲁旦的尸体。”

易九皋的话尚在狄仁杰耳边回响，门口忽传来勒马长嘶，一个侍卫急匆匆奔进大堂向姚大人禀报：“回大人，白公子找到了！”

狄仁杰内心不知为何咯噔一声，易九皋笑得越发灿烂：“狄仁杰，你敢不敢跟我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