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尽槿花

九、杏花雨•尾声

白洁一蹦一跳跑过去呼一声扯下凉面的面罩：“哈你个凉面！好久不见你越来越帅了嘛！你是不是特意过来抓诸葛王郎哒！”

“白洁菇凉，里别闹，酷爱把我飘准的普通发烦给窝。”凉面一脸无奈，把面罩抢回来戴上，“我只是听从安排，都是武皇英明。”

白洁凑过来一脸贼兮兮的笑：“喂，你是不是喜欢咱们皇上，你说呀你说呀你说呀……”

凉面顿时慌乱，冷静全无：“别胡说作为臣子理当效忠武皇赴汤蹈火不敢有半分不敬……”

“哈哈哈哈哈你看你脸都红啦！”

“啊？我明明戴了面罩……不说了不说了我要回京复命了！”

雷轰皱着眉嘟着嘴看白洁和凉面玩的不亦乐乎，忍不住跑过去拉白洁的袖子：“白洁姑娘我们去找吴亦凡玩吧……”

孔县令和醉花楼老板娘击掌庆祝，凶案告破，总算可以放心。

醉花楼似乎很快就恢复了以往的繁华热闹，当凉面的禁卫军全部撤离之后，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乌庄的这场风波，被隐秘地终结。或许很久之后，会从大妈时代口中得知一二。

细密的秋雨绵绵，触目惊心的杀戮和被冲刷得只剩淡漠的血色。而那些未完的执念，则变成秘密，不会再为人知晓。

一切悲欢离合，都不过付与说书人。

当夜果真是皓月当空，万里无云。

狄仁杰独自一人，坐在回廊里喝酒。

他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尽是诸葛王郎临行前的那句话。

你又怎知，不是他心甘情愿？

方起鹤。自己或许从来没有看透过他。

狄仁杰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有些怅然。多年前的那场对弈，说到底，不过是各为其主。可真要说，会成为朋友，狄仁杰还真是头疼。

天生是不能融洽的命格。

然纵使内心波澜起伏，此刻心事，也只是棋逢对手，惺惺相惜罢了。

毕竟，他的心早已被另一个人填满。思绪至此，狄仁杰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弯。

身边不出意外地出现一袭白衣，狄仁杰并未抬头已了然于心：“还不睡？”

“你不睡我怎么睡得着？”白元芳一脚跨过来和狄仁杰并肩坐下，“是不是在想方起鹤？”

狄仁杰差点一口呛住，惊讶于白元芳今天的直截了当，心里却又有些莫名的欢喜：“吃醋了？”

“我吃什么醋。”白元芳嘴上这么说着，却抢过狄仁杰的酒壶大灌一口，狄仁杰连连拦他：“吃醋就吃醋，别酗酒。”

“狄仁杰。”白元芳忽然不闹了，认真地叫了一声狄仁杰的名字。

“嗯？”

“你不觉得，我俩其实，也是天生犯冲的命格吗。”

狄仁杰笑笑，柔声道：“为什么这么想？”

白元芳杵着脑袋，一本正经地分析：“你看啊。从你遇到我，就没什么好事儿。烟斗碎了，父母跑了，比赛输了，最后还差点死了。”

狄仁杰听他在那儿毫无逻辑瞎扯，有些好笑地盯着他：“那按这么算，你说漏了一样。”

“哪一样？”

“自从遇到你，我不再一人独行。”

白元芳憋了半天，脸红心跳，支吾道：“……你这是犯规，犯规！”

夜色渐深，巨大的夜幕笼罩整片大地。天地之间，只剩这一方屋顶。

白元芳已经有些醉了，靠在狄仁杰肩膀上。两人一杯酒一句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背后是一轮硕大的满月。

“狄仁杰……你情话说的这么溜，要祸害多少姑娘啊……”

“你还说我？那些个林家姑娘杨家姑娘李家小姐陈家小姐赵家千金孙家千金怎么来的？”

“你……怎么能记得这么清楚！？”

仿佛有人冷冷哼了一声：“都是情敌，过耳不忘！”

月明星稀，风光乍好。

离开乌庄的时候，孔县令又送来一面锦旗。

“破案能力哪家强，去找狄白来帮忙？”雷轰低低念出声，不满道，“我呢我呢！？”

白洁翻个白眼一把拽走雷轰。

姚大人拍拍狄仁杰的肩膀：“武皇诚不欺我，狄侦探果真有奇智。此次侦探交流大会未能实现，罢了，来日方长吧！”

狄仁杰弯腰行礼：“一定赴约。”

还是来时那座桥，孔县令站在乌庄桥上挺着个大肚子挥手告别。

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烟雨朦胧的乌庄，狄仁杰踏上马车。

有些记忆，就此封存。

启程回京。

回京之后的事情有些琐碎，无非是处理一下这几天离开事务所的杂事。事务所被阿萨姆照看得很好，处理起来很快。

踏进事务所的那一瞬间狄仁杰有些许恍惚。分明只离开了几天，却感觉离开了很久。回头看了看正低头整理行李的白元芳，狄仁杰心底终于轻松下来。

终于，回家了。

秋天一过，冬雪即来。狄白事务所宽敞的院子里又堆满了厚厚的大雪。

狄仁杰一早起来，白元芳已经勤快地在扫雪。

白茫茫的雪地之中，白元芳一身雪白斗篷，柔软的头发垂下来，乌黑柔顺，格外显眼。

狄仁杰看得入了神，我家明明真好看。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白衣胜雪，宛若谪仙？一个念头突然蹦出来，待你长发及腰，让我娶你可好。

“好啊！”白元芳忽然转过头朝着狄仁杰一笑，狄仁杰一愣，白元芳拿扫帚指着他：“你又偷偷摸摸准备吓人是不是？”

狄仁杰闻言，露出温暖的笑，抱着手倚门而立：“是啊。”

今年冬天仿佛特别短，狄白事务所院子里几棵杏树早早抽了嫩芽。

杏花要开了。

伴随着春意渐浓，杏花开早，狄白事务所迎来了新年的第一件喜事。

经过吴亦凡，包拯，李易峰，陈伟霆，潘安等等一系列美男子的反复表白，白洁终于答应嫁给雷轰。

不过不是白洁出嫁，而是雷轰入赘狄白事务所。

婚礼当日，张灯结彩，武皇早早退朝，瞒着大家微服出巡，身边仅仅跟着凉面，偷偷从狄白事务所后门潜进来。

“皇上！？”正在梳新娘妆的白洁惊喜地要站起来，被武皇赶忙按下，武皇拉着白洁的手，眼里尽是欣喜和感动：“咱们小白洁也要长大要嫁人啦。”

白姐嘴一嘟，眼泪就要下来了：“皇上……”

武皇捏了捏白洁的脸：“傻丫头，大喜日子哭什么！来，朕挪用预算给你置办了一根白金凤头钗，看看看，喜不喜欢？”

白洁一边抹泪一边笑：“挪用预算？那肯定是好东西呀。”

狄仁杰在前厅招呼了宾客，本想进房间看看白洁，一进后院便看见站在白洁门口的白元芳。

“怎么不进去？”狄仁杰凑过来，白元芳赶忙别过头抹了抹脸才转过来，指着墙角站着的凉面低声道：“皇上来了，在里面和白洁聊天呢。”

狄仁杰抬头瞟了一眼凉面，凉面有点茫然，狄仁杰再次瞟了一眼，凉面才如梦初醒，爬过墙回避。

狄仁杰赶走了电灯泡，拉着白元芳在院子里坐下，盯着他发红的眼眶：“在想什么？”

“没……”

狄仁杰也不说话，就看着他。

果然。憋不住三秒。

“狄仁杰……其实……”白元芳声音有点涩涩的，“你会不会遗憾？”

“遗憾什么？”

白元芳轻轻道：“都说男子平生所愿，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我已经实现了啊。”狄仁杰摊手，“你知道我心不在庙堂，狄白事务所也走上正轨，已别无所求。”

“可是……”白元芳话还没说完，只觉得右手无名指有什么东西被牵引，低头一看。

一根红线不知什么时候已绕过指尖，三圈缠绕，鲜红明艳。

另一边在狄仁杰右手无名指上。

狄仁杰语中带笑：“此刻，对我来说就是完满。”

红线柔软，却因为对方微微的用力而拉的笔直。稳定，坚决。

白元芳盯着眼前这一根红线，脑子有些发懵。其实他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狄仁杰，但又觉得不知道怎么开口。纠结半天，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狄仁杰一眼便看透他的小心思，也不点破，只抬头望着墙头的杏花：“明明，你看。”

“啊？”白元芳怀着心事，下意识随着狄仁杰目光方向看过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什么来，莫名其妙地回头：“你让我看什……”

忽觉光线一暗，似有人影倾过。回头一瞬，擦过狄仁杰的唇。白元芳的下半句话就淹没在狄仁杰温柔缠绵的吻中。

这是一个带着点惩罚性质的吻。

当白元芳从狄仁杰身上淡淡的烟草气息中回过神来，狄仁杰已经起身去回武皇的话。

白元芳低头，手中是那根尚存温度的红线，桌上是不知何时狄仁杰用指尖蘸着茶水写的一句诗。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白元芳低低吐槽：“每次都这样。”

嘴角却不可抑制地扬起来。

暖阳正好，杏花盛放。

白洁拜堂的时候，盯着燃烧的百花红烛，喜庆的红罗纱帐，以及每个人脸上洋溢的笑容，白元芳倒是又想了许多。

人间喜乐，世俗光景，理当如此。可似乎这些年来，自己经历的太少。如果没有狄仁杰，恐怕自己的人生还要更苍白。

白元芳想着，这辈子经历了足够多的风波，足够多的无奈，下辈子，他要拉着狄仁杰当浪迹天涯，与世无争的剑客。

他想和他一起去看看更大的世界。

第二日清晨白元芳起床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房间里就剩个床了。

第一反应，狄白事务所被抄了？

一个骨碌翻起来，一开门，便发现雷轰和白洁在院子里浇花秀恩爱。

白洁见到白元芳很开心地打招呼：“哥，早上好！狄仁杰在门口等你呢！”

雷轰跟着：“大舅子，早上好！狄仁杰在门口等你呢！”

白元芳笑了笑打招呼，便往门口去。

狄仁杰已经备好了马匹，打包好了行李。

白元芳惊诧道：“狄仁杰你干嘛？”

“度蜜月。”

“……白洁和雷轰？”

“你和我。”

白元芳一怔，随即是无尽感动与温暖。

他，到底还是懂自己。

“行啊，说走就走。”

第一场春雨终于下下来，伴随着院落里那一树杏花，随着点暖风，纷纷扬扬，四散飘落，带着杏花的芬芳。

尽管下着微微的杏花雨，京城的大街小巷仍旧热闹，白天有舞龙队在集市中心表演，晚上有花样百出的灯会，河水倒映着挂满花灯的龙舟从桥洞下穿过，照的河边亮得晃眼。洛阳城内，熙熙攘攘，欣欣向荣。

上阳宫里，武皇仍是批阅奏折到深夜，点灯的侍女上来换了一盏又一盏灯，她纤细的手腕握着笔，笔尖留下一行行朱红色的批示，仍是不停歇。凉面就在一旁静静地站着陪她。她忧心天下，他只忧心她。

冬天南飞的北燕已悉数回归，寻常百姓家檐下，又能听到喳喳的鸟鸣。

时光就这样流沙般逝去，游子归客去了又返。

然而那两个说度蜜月的人，仍旧没有回来。

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每每有人问起，早已嫁作人妇的少女抬头望望远方，但笑不语。

时常有慕名而来的异乡人，朝茶馆小二打听狄白事务所的地址。

“前边走左拐！”小二热心地把毛巾朝肩头一搭，坐下来朝来人搭话，“怎么着，遇到大麻烦了？”

“也并非大麻烦……就是府中宝物频频失窃，听闻狄侦探和白公子……”

“嗨——”小二摆摆手，“您这一般的案子，白公子的妹妹以及她夫君精分侦探就可以给你破了。哪儿请的出狄侦探和白公子呀……”

“怎么……这狄侦探和白公子，不在事务所中？”

“可不是吗，杳无音讯好些年啦！我算算啊……十年，整整十年！”小二喝一口茶，绘声绘色，“您外乡来的不知道，这狄侦探和白公子两人不知道哪儿去了，谁也没有他们的消息，现在狄白事务所都是白洁姑娘和精分侦探管着，破案效率那也是一个厉害。”

那人来了兴趣：“怎样可以让狄侦探和白公子重出江湖？”

小二邪魅一笑，压低声音神秘道：“那就要看你拿出什么样的案子了。不是千古悬案，罕见谜案，想都别想！几年前武皇出巡遇刺，贴身侍卫凉面为救武皇身受重伤，武皇震怒，下令一天破案，这才把狄侦探白公子请出山，你猜怎么着，狄侦探半天破案，白公子半天抓人，按时交差！”

来人惊呆：“狄白组合……果真名不虚传！”

潮湿的沼泽边上长满无名野花，再往里，藕花深处，接天莲叶，映日荷花，鱼戏水中，偶尔溅起清亮的水花。夕阳柔和的余辉撒在莲叶上，叶上水珠折射七彩的光。

忽然起了一阵大风，齐腰深的芦苇随风倒伏一片，发出簌簌的声响，惊起一滩鸥鹭。

芦苇一倒，露出小舟一角。

隐有一声叹息，随即是英朗男声，言语间满是遗憾：“又跑了！”

紧接着一声低沉磁性的男声：“起风了，不能怪你。”

然后是前者任性地抱怨：“这是第几次了？为什么每次你能抓住我就不行！”后者不答话。只是传来低低的笑声。

“……你再笑！罚你烤鱼！”

后者两手一摊：“没问题。”

沼泽边上，青烟袅袅。

假若此刻有路人走过，定会惊讶于此情此景，永生难忘。

长身玉立的翩翩公子一袭白衣，潇洒地靠在大树下啃苹果。而另一边身着黑袍的男子，本也惊才风逸，奈何蹲在篝火前，左手拿柴火，右手执烤鱼。

正是如今名满天下却已消失多年的第一名侦探组合——狄白组合。谁会料到，举世难约的二人在远离闹市的郊外钓起了鱼，过起了与世无争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白元芳闲闲咬着苹果：“听说咱俩的故事又多了一种版本，改日潜进城去听听。”

狄仁杰全神贯注于烤鱼，随意搭话：“我们的故事都更新到7.0了，这不奇怪。”

岁月的流逝仿佛并没有在二人身上刻下印记，当年的那个白衣少年似乎一点没变，眼神仍如往昔般清澈，只是时间的磨洗给二人增加了厚重和沉淀，目光里多了几分淡泊的从容，深邃的眉眼间也尽是成熟男人的魅力。

啧啧，这两个尤物呀。

不知道当初被同时拒约的那些个千金姑娘小姐有没有遗憾至今，埋怨大妈时代不够给力。

白元芳眯着眼看着乖乖给自己烤鱼的狄仁杰，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二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白元芳斜眼瞟了瞟狄仁杰。哼，那个时候，狄仁杰这高冷的假正经。彼时自己刚刚离开白府，怀着一腔侦探梦，刚好在客栈里听到他气势磅礴的推理，惊觉遇得同道中人，本想真心结交，竟被说成毫无天赋的一介武夫。

白元芳不由又瞪狄仁杰一眼。烤鱼的狄仁杰顿觉背后一阵寒气。

再然后……凭借自己的美貌和侦探大赛的奖品，终于还是组了个合。现在想想，白元芳忍俊不禁，自己还真是脸皮极厚。

于振超案，诅咒杀人，这些过了很多年的事情，白元芳还是能清楚记得每一个细节。唯一的遗憾是之后的路，没能陪狄仁杰一起走吧。其实后来的案子，白元芳有偷偷让白洁一五一十讲给他听。一点都没错过。

“想什么呢 。”扑鼻而来一阵香气，白元芳回过神来，狄仁杰已经把烤鱼递在他手上。

白元芳接过烤鱼，饶有兴致地问狄仁杰：“狄仁杰，你还记得我们第一见面的时候吗？”

狄仁杰横他一眼：“忘得了？”

相遇至今，一路破局，京城反案，乌庄事乱，武皇遇刺，还有大大小小加起来的风波。想想也得有……

“整整十年。”

十年并肩，生死越。

白元芳有些感慨地望着手中的烤鱼，喃喃：“十年了啊……”

“怎么，觉得自己老了？”

“哪能啊！”白元芳一口咬下一大块，“永远十八，青春芳华。……诶！这鱼好吃！”

狄仁杰非常得意：“那当然。”

“既然这样，狄仁杰，你给我唱首歌吧。”

狄仁杰下意识的“凭什么”还没来得及出口，侧着头看着白元芳开心吃着鱼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好啊。”

闹市之外，山野之间。沼泽边上，面带微笑的男人，眉眼间尽是宠溺，悠悠开口，温柔低沉的歌声随着山风飘散远去。

白元芳嘴里包着鲜嫩的鱼肉：“狄仁杰，你还记得我的理想吗？”

“我只记得，你说你要成为名侦探的男人。”狄仁杰一顿，“你已经做到了。”

“……那倘若一切重新来过，你还会不会这样选择？”

短暂的沉默，白元芳疑惑抬头，只闻狄仁杰好听的声音响在耳边。

“十年生死越，惟愿与君，再少年。”

                
                 
                  ——————全文完—————